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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盾冬/古希腊AU] 神圣誓言 ∙ 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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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
        “罗杰斯呢?” 安提斯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醒了,坐在那边不理我们。” 克莱尼亚担忧的朝另一头抬了抬下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去跟他谈谈。” 安提斯站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安提斯,” 克莱尼亚拉住他,“罗杰斯说,他现在不想说话,尤其是跟你。” 克莱尼亚又补充一句,“你不要生气。毕竟刚刚……” 

 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 安提斯仍是大步走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 几十个逃出来的圣队战士在安提斯带领下找了个地方藏身,他们不敢生火,担心马其顿人会进山里搜寻。众人沉默着或坐或躺,空空荡荡的瞳孔对着墨黑的夜空,云层很厚,没有月亮,也没有星星。  

        罗杰斯一个人远远坐在斜坡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安提斯挨着在他身边坐下,递过去一皮囊酒。罗杰斯没有动。安提斯又用手肘撞了撞他,把皮囊递得更近了点,罗杰斯横了他一眼,伸手抓过来,拧开灌了一大口。安提斯见有所缓和,就絮絮叨叨的开了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你在怪我,怪我把你带回来。我也知道,其实你也不是怪我,你是怪自己。我现在跟你说,你除了去送死没有意义,你也不会听。罗杰斯,队长,我比你年长,在克莱尼亚之前,我也经历过失去最爱的人,也想过为什么死的人不是自己。但巴恩斯会希望你活下去,他不会愿意你那时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!” 罗杰斯突然粗声粗气的反驳,“他跟我说过,他告诉过我,让我去救他,但是我没有,我就看着他……巴恩斯会在哈得斯的国度里永远恨我,他说过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安提斯摇头,“我相信巴恩斯他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他说过!” 罗杰斯咬着牙又强调了一遍。

       安提斯深深叹气,看了看四周的战士,受了伤的人沉默着在互相包扎,双双逃生的恋人无声的拉着手或者靠着肩,所有人空洞的眼神里都透着迷惑,就在昨夜,他们还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圣队。但世上没有永远不败这回事,战士上了战场,就得准备好倒下,连半神的阿喀琉斯也不能例外。比起那些永远不能返乡的同伴,他们已经足够幸运了。安提斯怜惜的看着远远投来关切目光的克莱尼亚,招手让他过来。这个羞怯的男孩在一天之内迅速长大,罗杰斯轻咬嘴唇,正如当年的巴恩斯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还好吗?” 罗杰斯看着坐过来的克莱尼亚,他的手臂和小腿都带了伤,随便拿布条绑着,渗出暗红的血迹。

       克莱尼亚点点头,目光里仍是对罗杰斯的一片关切,但又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没有在战场上照顾好他,但克莱尼亚证明了自己是个战士。” 安提斯说。 

       “是我没有。他本是商人的儿子,因为我才上了战场。” 罗杰斯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“巴恩斯是勇敢而光荣的,诸神会知道。” 克莱尼亚急忙说。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苦笑着点头,他这时想像巴恩斯那样,轻佻地开几句渎神的玩笑。无星无月的天空沉寂不语,高高在上的诸神似乎故意在此时隐藏,不让凡人看到他们恶意的安排。“你们说,” 罗杰斯忽然开口,“阿喀琉斯当时是什么心情?”

       同样出身体面、受过良好教育的安提斯和克莱尼亚都明白罗杰斯指的是什么。帕特洛克罗斯披着阿喀琉斯的甲胄出战,以死亡让阿喀琉斯为自己的傲慢与倔强付出了代价。但罗杰斯并没有犯下这样的错误,两个人都沉默着,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喀琉斯做得很对,他抢回了帕特洛克罗斯的尸身,为他报了仇,即使需要交出自己的不死之身。他并没有怜惜自己的生命。” 罗杰斯接着说。

       安提斯这下听明白了,“罗杰斯,你不是阿喀琉斯,巴恩斯也不是因为你战死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误解了我的话,安提斯,” 罗杰斯摇了摇头,“听我继续说完。阿喀琉斯火化了帕特洛克罗斯,他嘱咐身边的人,他死之后,就将自己的骨灰也放入帕特洛克罗斯的骨灰翁中。所以后来他们的骨灰就混合在一起,埋葬在特洛伊的海边,就连诸神也不能分清彼此,即使诸神恶意的玩笑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了。” 罗杰斯低下头,安提斯和克莱尼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。周围的圣队战士们都在安静倾听罗杰斯的讲述,有几个同样失去爱人的战士忍不住低低啜泣。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你要做什么呢,队长?” 克莱尼亚的声音透出担忧,但更多的是沉稳,“像阿喀琉斯对特洛伊人所做的那样,从马其顿人那里带回巴恩斯的遗体吗?”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抬起头,微红的眼眶望向不会回应他的漆黑苍穹,“是的克莱尼亚。如果我不能挽回他的生命,我至少要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,即使他会在哈得斯的国度里永远恨我,我也不能忍受他暴尸荒野,孤零零的飘荡在世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一个战士站了起来,“队长,什么时候出发?”

       另一个战士也跟着站起,看向身边的人,“特阿根尼斯还躺在那里,我们的同伴都躺在那里,我们必须回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们也许会再次陷入危险,马其顿人应该还没有完全撤走。” 罗杰斯看着他们,一时难下决断。

       “罗杰斯队长,我们不是为你再犯险境,” 克莱尼亚脸上的坚定非同寻常,“我们是为自己的荣誉,圣队的荣誉。” 安提斯按了按他的肩膀,不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已经没有圣队了,罗杰斯强压住心头的苦涩,勉强笑着,朝他们点点头。这几十个战士刚刚从死境逃脱,盔甲多处破损,武器七零八落,身上或轻或重的带着伤,差不多一整天都没有进食,现在他们决定回到战场,从得胜的马其顿人那里,从成千上万精兵强将手中,抢回战友的遗体安葬,让死去的同伴得到灵魂的安宁。罗杰斯思索着这件事,命令自己冷静下来,他不能领着他们白白送死。

       “巴恩斯离开那天,” 罗杰斯定了定神,一边四下仔细观察着,一边缓缓开口,“我受命跟着游骑兵出去勘查,寻找他的下落。你们都知道,我没有找到他,他是自己回来的。但神的意愿无法揣测,一件事情也许总有它发生的意义。”

       众人不明所以,都静静站着,等罗杰斯继续说下去。 

       “当时游骑兵给我指了一条向西的小道,可以从山后绕向德尔斐,他们说,做私运的马贩子不走宽敞的马道,从这里抄近路,他们出去侦查,也往往借着这条路,免得被行军的马其顿人发现。从这条路绕回河谷平原,我们可以藏在暗处,然后寻找机会,记住,不要引起马其顿人的注意,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武。诸位,我们都只有一条命,我们都想返回家乡,阿瑞斯(Ares,战神)不会把这当成羞耻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当然,阿瑞斯不是不自量力的蠢货。” 安提斯轻松的接了一句,四周响起一点笑声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按着罗杰斯的安排,几个重伤的战士仍在原地等候,又抽签决定了另外两个留下照顾的人,他们没有骑马,静悄悄的摸黑进了山路。天地暗沉,风在树林和麦地里翻滚,山坳间的小路上只留下黑影重重。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身上的重担逐渐在黑暗中隐去,而看不见的伤口又在无声的行进中重新绽开,每走一步都是撕扯,鲜血淋漓。他必须稳稳的走在最前面,而眼前只是幕天席地的黑暗,路程并不算短,走远了免不了有种幻觉,好像一直都见不到光。

       如果一切顺利,他会让巴恩斯得到体面的安葬,但是那又如何?巴恩斯已经去了一个无人能返回的地方。“我救你的性命,同时也把我的性命托付给你。罗杰斯,你不能辜负我,你必须救我。不然我会在哈得斯的国度里永远恨你。” 巴恩斯的声音一遍遍在罗杰斯脑海里回放。他最后冲着自己尽力扬起嘴角,那个自己吻过无数遍的嘴角,血淋淋的身体在尘土中划下一道重重的痕迹,直到完全消失在火焰的另一头。

       火光从山坳转角处倾泻出来,罗杰斯猛的站住,弓身向后面的战士打着手势。群山的余脉从这里平缓的支进河谷平原,灌木丛和山丘形成几道低矮的屏障,隔在山脉和河谷中间。罗杰斯领着战士们猫着腰钻进去,一字排开伏在地上,透过枝蔓丛生的灌木,他们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望向不远处的战场,那里有浓重的血腥气借着河谷风扑鼻而来。

       就在视线所及之处,马其顿人像在准备什么仪式,两列手持火把的士兵整齐的列队站在一个深坑两侧,几乎亮如白昼。借着这光罗杰斯看清了他们身上的徽记,心下不免惊诧,他认出这是腓力王的近卫骑兵团。战事已经了结,只余下些清点伤亡收押战俘的工作,国王竟然还留在战场上?    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的疑问没有持续很久。一面王旗伸展开,戎装的国王骑着马从暗处走近,在他身旁的正是亚历山大王子。亚历山大背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刀伤,但自己不甚在意,下马的时候他拦开了赫菲斯特昂伸过来的手臂,小小的踉跄了几步才站稳。腓力王满意的看着,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,接着父子二人就从列队的士兵中间走向那个深坑。

       前头有几个祭司,在草草搭起的祭坛上宰杀了几头羊羔,鲜血从喉头潺潺涌出,流进祭坛下面的陶罐里,等到放干血,祭司们抬着陶罐,把血倒入坑底。他们又焚起松枝,松油的香气浅浅盖住鲜血味道,留下的灰烬同样被撒进坑底。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和旁边的安提斯简单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。这是一场葬礼。也许有马其顿的大将在战斗中殒命,但他们为什么不带着死者返回家乡?

       腓力和亚历山大沉默的站着,等着祭司完成所有的仪式,此时车轮的声音传来,满载的战车从河岸边向这里靠近,拉车的马重重喘着气。等到他们走到火光之下,罗杰斯认出带车的人来自伙伴骑兵团,战车上堆得高高的,都是白布包裹的尸体,看来,死去的人刚在河边被清洗,正要被带来这里安葬。装着尸体的战车行列很长,合葬的人数大约超过百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都清点好了吗?” 腓力看向王子的伙伴骑兵团。

       “陛下,都清点完毕。” 最前头的那个骑兵说,“底比斯圣队都在这里,亚历山大王子把他们尽数毁灭,在他之前从未有人战胜过圣队。” 虽然是葬礼上,他语气里仍有克制不住的洋洋得意。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,旁边的安提斯紧紧抓住了克莱尼亚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原来这是圣队的葬礼。马其顿国王竟然为圣队安排了葬礼。伏在灌木丛后面的这几十个逃脱的圣队战士绝想不到,有一天他们会亲眼目睹身边的同伴一起进入长眠。罗杰斯用眼神命令着大家彼此手拉住手,任何情况下,他们都要互相提醒,千万不能妄动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自己呢?罗杰斯重重扣紧安提斯粗糙的手掌,他自己想冲出去,掀开每一条裹尸的白布,去寻找那张熟悉的脸。巴恩斯温热的身体应该已经变得冰凉,他就躺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,毫无特征的,悄无声息的。如果他是一个人来的,即使国王的近卫骑兵团和王子的伙伴骑兵团都在列,他也已经顾及不到那许多了。罗杰斯感觉到安提斯掌间也在用力,抓牢自己的手,他微微侧过去,冲安提斯略一点头,让这位同伴宽心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真的是全部吗?” 亚历山大皱起眉头,他跟在腓力身后,怀疑的目光检视着被白布包裹好的圣队战士的尸体。腓力似乎没有听到,他缓步走过排列整齐的尸体,忽然站住伸手擦了擦眼泪。站在近旁的伙伴骑兵团战士相互对视一眼,都觉得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两人一起安葬吗?” 腓力抬头问旁边的人。他得到肯定的回答,大部分圣队战士相拥而死,尸体难以分开,就被一起裹进了白布里。

       腓力再次流下眼泪,“无论是谁,只要怀疑这些人的行为或者经历是卑劣的,都应该被毁灭。” 他说完,接着吩咐祭司念祷文,国王站在火光下面,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“陛下,” 有传令兵近前,“庆功宴已经开始了。” 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底比斯当质子的时候,” 国王目光闪烁,“曾与现在的圣队统领特阿根尼斯相识,我们曾是朋友。”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已经满面泪光,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来,身边的人想动,也被他用严厉的目光制止。同伴们未能返回家乡,但他们得到了体面的安葬,灵魂得到了永久的安宁。罗杰斯不敢奢求更多,他现在应该考虑的,是把身边的战士安全带回。

       在众人催促下,国王终于翻身上马准备离开,刚走几步他又掉头回来,用洪亮的声音下了一道命令。圣队战士的合葬墓前将竖立一座青铜打造的雄狮雕像,纪念逝去的勇者。 

       而勇者的尸体被一具具抬进去,一层层盖上混合着鲜血的泥土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再次走完曲折的山路,几乎耗尽了战士们所有的体力,他们战斗了一天,又跋涉了半夜,好多人几乎一挨着地面就睡了过去。马其顿人行事不失荣誉,可以不再忧心同伴的灵魂安宁,他们多少放宽了心。

       “但是安提斯,” 罗杰斯抓着他不让他躺下,“我们谁也没有看清他们的脸。”

       安提斯也是疲累交加,强打精神回应罗杰斯,“是的,我们没有,因为都用白布裹着。听着,罗杰斯,巴恩斯的灵魂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,这是一桩幸事,现在,不要再胡思乱想,你需要的是睡眠。” 他倒头就躺下去,只留下罗杰斯一个人还在喃喃自语,“但是万一呢?他们说圣队全部都在那里,但这不是事实,那个骑兵为了争功在撒谎。万一还有别的人……” 安提斯的鼾声传来,罗杰斯住了嘴,微微叹口气,在旁边拣了块石头坐下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身体也几乎已到极限,但很奇怪,他现在毫无睡意,各种声音在脑海里纠缠,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,却又堵在当口,憋得人无所适从。

       巴恩斯好像在摇着他的脑袋说着什么,朦胧中巴恩斯张大了嘴,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“巴恩斯,是你吗?” 罗杰斯心脏狂跳,有一瞬间他以为是巴恩斯的魂灵来访。

       只有轻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,只有旁边战友此起彼伏的鼾声,除此之外仍是一片昏暗的天地,哪有什么巴恩斯? 

       山间空气清爽微凉,但罗杰斯还是觉得胸中憋闷,他伸了伸脖子,扯开胸甲,重重呼出几口气,那上面黏着板结的血块,压得人难受。 

       指尖被什么东西绊住,罗杰斯烦躁的拉下来,低头一看是一个对折缝起的羊皮小袋,被血浸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去神庙里给你求的护身符。” 战车上的巴恩斯笑嘻嘻的跟他说,非要逼他戴上,看着他塞进里衣,“听好了罗杰斯,战斗结束之后你要把它拆开。别问为什么,拆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总是这样,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。罗杰斯揉了揉干涩的眼睛,从腰间抽出一柄小匕首,轻巧的挑开边缘的粗麻线。他捏着羊皮在手中捻了捻,又凑近鼻间深深嗅着,只有血气,并无其他。

       良久之后他终于摊开羊皮,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,罗杰斯凑近去看了半天,夜色深沉,又被血迹晕染,仍然难以辨认。他抵挡不住好奇心,便谨慎的看了看四周,找了棵粗壮的树干,背过身去挡住,轻手轻脚的划动随身携带的火石。微弱的火苗闪了几下,罗杰斯睁大眼睛,嘴里一字一词跟着默念。

        火苗熄灭了,罗杰斯死死抠紧树干,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。

        带血的羊皮从他松弛垂下的手里掉落,那上面写着,“无论是谁,只要怀疑这些人的行为或者经历是卑劣的,都应该被毁灭。”

       所有的回忆突然间冲向他,带着全新的意义。他想起前晚巴恩斯在月桂树下,近乎绝望的抓着自己,巴恩斯说我都知道,你为什么不相信我。这是真的,巴恩斯都知道,他知道这场战斗会埋葬所有人,连腓力王的墓前致辞他都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   他想起在奥林匹亚,巴恩斯说,我知道你会来,所以我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想起在卡德米亚堡垒,他们的第一次任务前,巴恩斯说,我就是知道我们会选雅典。   

       他想起在德尔斐,巴恩斯说,酒神亲自在我耳边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他想起在营帐里,巴恩斯说,罗杰斯,离开喀罗尼亚,我知道我们会输,我们还会死。   

       他想起在马厩,巴恩斯说,罗杰斯,救你自己,也要救我。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扶着树干,尽力让自己站稳,他感到巴恩斯确实在自己身边,不是什么幻觉,不是什么该死的魂灵来访,神的话语借他的口中说出,自己只需要去倾听。  

       树叶在颤动,有露珠滴落,似有神灵温柔的抚过,将最深切的呼喊传递到他耳边。巴恩斯就在身旁,气音微弱——救我,罗杰斯,救我——他一遍又一遍的说。

       罗杰斯弯腰拾起那块羊皮,细心叠好塞进腰间。他望向远方的地平线,那里透出微光,苍白的太阳即将跃出,已经是新的一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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